学生贷款：美国下一个可能破裂的资产泡沫

新华08网北京9月20日电(经济参考报记者)如今，美国学生贷款债务已突破万亿大关，超过信用卡欠款跃居美国人首位债务，除了给学生及其家庭带来不可言喻的沉重负担，也让经过国际金融危机冲撞的市场万分警惕。比次级贷款更甚，学生贷款问题可能引发的是人们对美国高等教育整体品牌投资回报的质疑，乃至对美国年青一代生活模式的长期影响。

记者　孙浩　华盛顿报道

纽约一位医学专业学生正面临毕业，在奔赴职场的同时也意味着快要开始偿还40万美元的高昂学生贷款。学医的高回报预期需要前期高投入，他的学贷负担自然高于大部分同龄人。不过，在美国数以百万计的“毕业负翁”大军之中，他的案例实属普通。之所以经由媒体为人所知，盖因他的父亲是现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

8月7日，伯南克在华盛顿出席会议时指出，他认为学生贷款问题还不至于达到次贷问题那般可触发国际金融危机的严重程度，从而事关金融稳定大局。他给出的理由是，大部分学生贷款的来源是联邦政府、而非金融机构。

学生贷款负累深重

美国姑娘凯莉·斯佩思的网页“20万美元”如今已颇有名气。在2009年拿到美国东北大学的一纸文凭时，她还得开始偿还20万美元学生贷款——数额之巨是她当初申请贷款时始料未及的。

“我盼望着展开新生活，还清债务，然后学以致用。”于是，她2010年6月将与朋友的一个笑言付诸实践，开设网页向好心人寻求帮助。少则几美元，多则数十美元，两年多来筹款达12589美元——当然，距离20万的目标还只能算是一个开始。

同时，她也希望通过网页让更多年轻学子及其家长警惕，误陷学贷泥潭，呼吁全社会意识到学生贷款所引发的各类问题，凯莉·斯佩思的行动引起诸多共鸣。一位学生家长就留言说，正计划安排两个子女到瑞士读大学，“那里基本上免费!”

今年3月，一名网友捐款五美元后留言道，“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甚至打算也这么干。能不能给我发个电邮说说怎么办?”跟凯莉抱有同样“网上求助”想法的人绝非个例，对于这类问题她通常干脆答复，“马上就来!”

“拜那些利息所赐，你想要获得教育就得让自己淹死在债务的汪洋里!”一名年轻网友忿忿道。凯莉调侃说，或许应该鼓励美国青少年们将读大学的四年时间花在每天八小时上图书馆自学更划算。

其实，凯莉是一个很勤奋的姑娘。事实上，她整个高中、大学都在坚持打工赚学费。大学毕业后，她不仅有一份全职工作，还兼职看孩子等。用她的话说，“债务是我这么拼命的巨大动力。”

别以为贷款只是年轻人的负担。据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今年公布的一项统计结果，在全美未偿付学生贷款债务中，360亿美元属于60岁以上人群。

从事医保工作的金伯利女士已到不惑之年，仍深受学生贷款的困扰。和同龄女性朋友不同，依然单身的她已决定索性不要孩子，原因之一就是担心自己的个人财政恐怕永远不容乐观。

金伯利1999年负有8.5万美元学生贷款，但如今已利滚利到15万美元。其间，她生了一场大病，还因遭窃损失惨重，偶遇不幸与贷款负担的合力几近压垮了她的人生。2006年，她曾自杀未遂。病不起，输不起，也还不起，随着个人财务能力下降，2007年银行收走了她贷款买的房子。目前，金伯利尽管已度过最艰难的低潮时期，她还是时不时感叹，自己恐怕再也无法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和家庭。

学费上涨推动贷款需求

每当面对年轻选民，现任总统奥巴马在竞选活动中最常提及的一个桥段就是他和妻子米歇尔当年毕业即“负翁”，直到八年前才彻底还清学生贷款，以示与广大学子“感同身受”。

不过，与奥巴马一代相比，现如今的美国年轻人贷款比例高、压力大、违约率上升，已是不争事实。

据“学生贷款项目”一项研究显示，2008年有67%四年制高校学生毕业时负有学生贷款，私立非营利性高校或营利性高校的比例更高。

美国高等教育的整体品牌度在世界首屈一指。不过，美国并非福利型社会，高等教育即便对于本土学子也属教育投资，而非免费享有的福利，由此催生了不断攀升的学费和颇为复杂的助学金、学生贷款体系。

在美国经济和就业持续低迷的大环境下，近年来高校学费节节攀升，日益加重大学生及其家庭负担，成为美国社会的热点议题之一。

据美国大专院校委员会的数据，由于地方政府在经济不景气情况下削减教育拨款，2011-2012学年，美国四年制公立大学人均学杂费为8244美元，比上一学年增加8.3%。

一方面，学费攀升不可避免地推动助学贷款金额上涨；另一方面，尤其是在国际金融危机发生以来，各州政府财政捉襟见肘而不得不削减教育开支，教育机构也无力维持对学生的助学款项，因此学生贷款的需求也相应增加。

据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的数据，美国助学贷款发放额2010年首次超过1000亿美元；未清偿助学贷款余额截至2011年底估计突破一万亿美元大关，其中由联邦政府资助或担保的助学贷款额达8640亿美元，商业学生贷款1500亿美元。

另据统计，美国公立高校人均贷款额为两万美元，私立学校一般在2.77万美元到3.31万美元。

《新闻周刊》索性发布了一项“2012年最难负担高校排名”。排名依据并非直接以学费论事，而是综合学生毕业后收入及贷款额等因素，计算其“投入产出比”。其中，排名第一的圣心大学位于康涅狄格州，平均学费为5.05万美元，该校99%毕业生均须偿还学生贷款；该校本科生中接受助学金援助的比例高达92%，助学金人均1.45万美元；起薪中位数为4.48万美元，职场中期中位数为6.95美元。

教育还是对未来最好的投资吗?越来越多美国家庭开始心存怀疑。但可以肯定的是，偿还学生贷款对很多人挑战重重。媒体上，此类讨论也不绝于耳。

政府助学贷款占主体

在美国，受联邦政府支持的学生贷款起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最初受冷战思潮影响，用于与苏联展开军备竞赛的人才储备，因此主要面向工程学、科学和教育等专业学生。自六十年代起，学生贷款的适用范围不断拓展，旨在鼓励更多学生接受高等教育，增进社会平等。

联邦助学贷款主要包括两类。第一类是联邦直接助学贷款，由美国财政部出资，拨款给教育部，再经由学校发放给学生。教育部的数据显示，超过6000所美国高等院校和技术学校参与发放了占联邦助学贷款总额75%的贷款。

第二类是由私人投资方出资、但由联邦政府担保的联邦担保贷款。不过，因为有联邦政府担保，商业机构不会受贷款人违约过多影响，难免引发主动降低门槛的滥发行为。基于此，美国国会2010年通过法案取消了此类贷款。

联邦助学金中，最知名的两个项目为珀金斯贷款和斯塔福德贷款。

珀金斯贷款由美国教育部发放，按照5%的固定汇率，还款期为10年。贷款人从毕业后或退学第10个月起还款。由于这个项目受政府补贴，所有贷款利率在开始还款前一直维持在补贴水平。2009年至2010学年，本科生可获最高贷款额为每年5500美元，总贷款限额2.75万美元；研究生每年贷款限额为8000美元，包括本科阶段贷款在内总贷款限额六万美元。

不过，贷款人毕业后若在部分低收入学校任教，可获得一定程度减免债务。以原始贷款额为基础，工作前两年可获15%减免，第三和第四年可获20%减免，第五年获30%。也就是说，工作三年后就可获得原始贷款额一半的减免。

斯塔福德学生贷款设立于1965年，由受认证的美国高等教育机构发放，受联邦政府完全担保，比其他商业学生贷款的利率要低，也因此申请标准更为严格。教育部通过联邦直接学生贷款项目向学生发放这个项目的贷款。学生一般在毕业或退学第七个月起开始偿还贷款。

斯塔福德项目分为补贴型直接贷款和非补贴型贷款。对补贴型贷款来说，学生在读期间贷款利息由联邦政府支付，但申请此类贴息贷款须经过对家庭经济状况较为严格的审核。另据2011年预算控制法案，自2012年7月1日起，研究生不再享受补贴型斯塔福德贷款。

对非补贴型斯坦福德贷款来说，贷款利息完全由学生支付，由商业银行提供贷款，联邦政府提供担保，基本所有需要贷款的学生都能申请，但一接受贷款就要开始偿还利息，如果在学校期间或其他非偿还贷款阶段不偿还利息，则利息将累积纳入申请者贷款总额，意味着毕业后将偿付更多债务。

自2006年7月1日起，斯塔福德贷款按固定利率发放。目前，大部分直接贷款利率为6.8%，针对本科生的受补贴利率则更低。目前，大多数本科生能从斯塔福德贷款中最高借款3.1万美元。

商业学贷或成引爆点

对数以万计的美国学生及其家庭而言，联邦助学贷款的额度难以弥补他们所需的差额，商业学贷就成了必要选项。

不过，对很多即将迈入大学校园的年轻人及其父母来说，想要搞清楚如何偿付大学学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场景似乎令人觉得有些眼熟——在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前，一些美国家庭没搞清楚状况就盲目借贷购房，以致陷入捉襟见肘的“房奴”境地，甚至保不住自己的房产。

消费者金融保护局局长理查德·科德雷表示，其研究显示，学生族已经成为金融危机泡沫破裂的受害者。

美国教育部部长阿恩·邓肯则直言，如果不得不贷款上大学，联邦助学金仍应该是首选，商业学生贷款所受的保护还不及联邦助学贷款，监管机构还有更多工作要做。

美国教育部和消费者金融管理局今年7月发布的一份联合报告显示，美国商业学生贷款债务现为1500亿美元，尽管远低于由联邦政府提供担保的助学贷款债务额，但作为高等教育资助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公众对其了解程度却相对匮乏。

根据这份报告，商业学生贷款市场由2001年50亿美元发展为2008年200亿美元的规模。其中，2005年至2007年间，贷款机构减少了校方参与，无校方参与或出具证明的学生贷款占比从40%升至70%。也正因此，不少学生贷款额度甚至超过自己所需。与此同时，贷款机构对学生的信用记录评分也更为放宽。

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无疑给美国社会发出了加强金融监管的警讯。在此过程中，政府机构对商业学生贷款隐藏的问题投以更多关注。

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受权开始受理有关商业学生贷款的投诉。同时，该机构还设立学生贷款偿还方式网上助手，并与教育部一道研究可为高校提供一份有关学贷的“购买清单”，加强信息透明度。

今年6月，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公布了所收集的近2000条网友评论，都来自商业学生贷款的贷款人、学生家长、高校老师等，焦点对准了商业学生贷款。其中，信息不透明是商业学贷引发的最大争议。

比起由联邦政府发放或担保的学生贷款来说，商业学生贷款可谓借时容易还时难，可选的还款方式更为单一，而且不一定能提供“根据收入还贷法”——这种方式在收入锐减或个人财政紧张的时候往往非常重要。

商业学生贷款的出现原本是作为联邦学生贷款的有益补充，也的确在诸多案例中扮演着这种角色。不过，这部分贷款资金主要来源是资产抵押债券。但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不少投资人撤出市场，也导致贷款机构重新收紧担保标准。

面对政府监管加强、攀升的未偿还率、投资人撤出，贷款机构在金融危机之后开始加紧对学生信用记录评分的审查，2011年起对本科生的商业学生贷款要求学校出具需求证明。2011年，商业学生贷款市场规模已回落至60亿美元。

教育债务违约隐忧重重

据美国政府部门统计，2011年违约率超标的高校超过40%，并连续三年超过25%。

教育部数据显示，截至2010年9月30日的财年内，整体学生贷款违约率为8.8%，比前一财年7%有所上升。其中，公立高校的违约率由6%上升至7.2%，非营利性私立高校的违约率从4%上升至4.6%。另据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数据，整体学生贷款的违约率在14%。

此外，营利性高校招收了全美10%的本科生，但其学生违约人数则高达全部违约人数的一半。参议院教育、劳工及养老金委员会听证会上收取的一份内部报告显示，一些营利性高校预计其学生违约率令人震惊，最高可达77.7%。

另据统计，近年来，四年制大学毕业生中高达一成人的月均偿还各类学生贷款额度超过其工资25%。

穆迪曾于2011年发布警告，认为美国学生贷款长期展望令人忧心，情势并未展示出更明显改善。大批学生可能依据不当条件获得批贷，或贷款人基于对其今后收入“不切实际的预期”而盲目贷款。

今年初，标准普尔也发布警告，警惕学生贷款成为美国下一个可能破裂的资产泡沫。报告说，学生贷款债务在迅速扩大，可能形成泡沫，与此同时违约比例增加，与学生贷款有关的资产担保债券也遭降级。

摩根大通旗下商业银行正在撤出学生贷款市场。自今年7月1日起，对既有客户之外的消费者，该行将不再提供学生贷款服务。

总部设在明尼苏达州、在全美拥有3000所分支的U.S.Bank也自今年3月起停止接收新的学生贷款申请。

缩水的商业学生贷款市场对那些需要贷款的学子来说并非好消息。不充分的市场竞争可能导致价格上涨、质量下降，学生的选择更少。

学贷之负压垮了谁

戴安娜·麦克劳克林现年26岁，在马里兰州西部一个小城镇长大，毕业于美国天主教大学音乐专业。

作为家里第一个上大学的孩子，她的父母当时完全弄不明白助学资助是怎么一回事。为了达到更高贷款额度，她的父母不得不为她进行联名申请商业学生贷款。起初，不过是上网填一个表格那么简单，几个月后就收到了支票。戴安娜觉得这主意真不错。毕业那天，戴安娜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研究生院遇到心爱人的她，原本期待一个精心准备的婚礼，也因为学生贷款的悬梁之剑不得不放弃。

2010年，戴安娜和来自冰岛的丈夫前往冰岛发展。初为人母让她对家庭财务状况更多了一层忧虑。在冰岛，年轻母亲若肩负学生贷款，在失业情况下不会被自动扣款，只有工资达到一定水平后才恢复还贷，可是担负美国学生贷款的戴安娜就没这么幸运了。

更可怕的是，比起信用卡和其他消费借贷，商业学贷所提供的破产保护选项更少。这意味着，破产并不能终结对金融机构的偿贷义务。

消费者金融保护局所搜集的诸多评论中最突出的一个案例是，一名在金融危机期间大学毕业的女性，当时欠下九万美元债务，尽管费尽周折找到一份工作，但贷款利息和手续费不断滚动攀升，迄今已高达12万美元。她现在已经无法再更新偿还方案，而她的案子也已被金融公司移送给了讨债公司。

“我担心自己的美国梦已遥不可及，”这位女性如是说。

美国全国消费者破产律师协会今年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80%的破产律师发现自己接受的学生贷款客户显著增加。

去年推出的美剧《破产姐妹》讲述了一对破产美国姑娘努力打工摆脱困境的故事。主角之一的马克斯颇有厨艺天赋，个人财务状况却是一团乱麻，主因之一就是利滚利的学生贷款。剧中，她对讨债公司的害怕和辗转躲藏，恐怕正是部分美国年轻人的真实写照。

美国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年轻人的就业率正触及60年新低。18岁到24岁群体仅有54%就业，是自1948年有此类追踪记录以来最低水平，比金融危机爆发前2007年的62%大幅下滑。与此同时，越来越少的美国家长相信子女能在22岁之前实现完全独立。

经济政策研究所劳动力市场专家海蒂·施尔霍茨认为，这些年轻人的确“生不逢时”，在如此艰难时刻步入劳动力市场。

皮尤调查还发现，在18岁至34岁人群中，超过1/3表示面对严峻的就业形势，自己不得不继续深造，暂缓就业；大约1/4暂时委身于一份没有报酬的工作，或者搬回父母家同住。20%受困于财务能力不得不推迟结婚或生子的计划。

面对严重的学生贷款问题，美国政府及立法机构也不得不有所动作。

去年10月，奥巴马政府决定提前到2012年起实施国会通过的为学生贷款“减负”措施。根据这一措施，学生贷款月还款上限不得超过借款人月收入的10%。如果借款人20年仍未还清贷款，剩余债务将一笔勾销。

今年6月29日，美国国会两院分别表决通过了一项法案，同意延长一项受政府补贴的学生贷款低利率计划，法案随后将提交总统奥巴马签署生效，预计逾700万美国年轻人可受益。

尽管奥巴马政府和国会均认同应为学生减轻贷款负担，但民主及共和两党议员对政府融资来源等具体内容分歧较大，经过长达数月捆绑其他重要议题的讨价还价，才在低利率截止日期7月1日前夕达成妥协，不得不令人感慨“大选政治周期”和美国社会政见两极化趋势的共同影响。